寒霜林的歲月（二）

民國五十二年，樂生院附設精神病舍位於次高舍的後面，為一棟現代式的豪華平房，內部設備齊全，有治療室、臥室、圖書室、衣櫃等，就連浴室、廁所也是現代化設備；該舍共住有十六位病患，日夜派有五位工作人員、一名護理人員輪流值班照顧，其中工作人員，更是從我們病友中所挑選出來的可靠人員。

我也是工作人員其中之一，當初要到怡園工作時心裡還真有點害怕，擔心「如果被精神病患打了，可能也會變精神病」，這樣的傳說值得我猶豫，所以直到病房開放使用後我才答應幫忙管理。

怡園的工作雖然忙碌，卻因為是預先安排好，故而不會耽誤我原本的工作。每天早晨四點去市場買菜回來，便得趕緊至外科室工作，接著到大廚房幫忙開飯，最後又得回到怡園繼續下午的工作。為了求智識必須要深精藏，可惜我的國文很差，晚課後就在佛堂開設之補習班上課，由於我有那麼多事情，所以不敢隨便答應李先生的安排。自補習班下課後又回怡園值夜班，藉此順便溫習當日功課，真是一舉兩得的好機會，即使忙碌卻也值得。

李先生很器重我，他知道我以前在外科室擔任過助理工作，所以便派我當助手幫忙他做些護理工作，讓他有更多時間處理公務，有時候若我忙不過來，也會請人代我值班。

漸漸地在怡園已經習慣並懂得如何安頓這些病友們的生活起居，深深覺得他們患了痲瘋病合併精神異常之處境十分可憐，便暗自下定決心，要在此照顧他們直到我無法服務為止，好讓這群病友過舒服的生活，隨時有人看護、生活有人協助，儘管有時工作辛苦卻樂在其中、不曾埋怨，反而感恩他們能給予我們服務貢獻的機會。

我們每星期要為病友們洗澡兩次，在衛生方面，無論是換衣裳、洗被單、床單都非常注意，每天上班前必須噴消毒水，晚上睡覺之前噴殺蟲劑，以減少病菌滋生傳染之機會；而病患自己可以動手的，盡量鼓勵讓他們做，這就是所謂的愛的教育，不能夠全靠工作人員，當我們要幫助一些自己沒辦法吃飯的人餵食時，病友們也會自動過來幫忙挑骨頭或魚刺，此乃平常人際間互助友愛的成果。

不希望病友們過著蒼白的日子，所以我向上級多次請求，在病舍四周按照季節氣候種植繽紛美麗的花草。我們每日有固定值班的人員，帶領幾位病友早晚灑水澆花，而施肥的工作則是我親自動手，每星期六下午大夥一塊兒除、撿石頭，順便讓他（她）們出來室外活動；花園裡百花齊放盛開、綠地欣欣向榮之景象，使許多來這兒的人士無不嘆為觀止、點頭稱讚！

有時候伴著他們唱歌、講故事、打乒乓球，讓他們開開心、放鬆心情，我們能夠同住在一起，不管對方是好、是壞，總是要珍惜這份緣，不分省籍、老幼、男女都是一家人，我在工作時總是懷抱愛心對待，如親人般看待、視對方為我親人，這樣才不會起漫心及怠忽之心，工作也會更有效果。

居住在怡園的病友們來自四面八方，尤其是大陸的弟兄最多，他們跟隨部落抵台，在這兒舉目無親，又不幸得了痲瘋病，心情想不開、懊惱不已致使精神受到打擊，成為精神病患者；諸位病友中最可憐的應算是x姓青年，在婚前發現罹患痲瘋病，從此他和女友的情分亦被女方父母拆散，音訊全無之情形下，男方思念成疾，最後就變成精神異常，如此遭遇令人不勝唏噓！讓我們更加體會到「同病相憐、互相幫助」的重要。

有些人不習慣作這樣麻煩的工作，最多二、三個月就辭職不做了，在找不到人幫忙的情形下，病友游先生主動向管理先生表示「若是找不到人工作的話，他願意來幫忙。」起初李先生還認為游先生開玩笑，他有份好工作、不可能來這兒，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，游先生真的來幫忙！且從那天起便和我共事，十餘年的歲月皆如親兄弟般相互體諒，我們從未吵過架，加上他是虔誠基督徒、曾許願要為我們服務，這更增添夥伴們對他的敬佩與尊敬。游先生慈悲為懷，一直到身染重病、行動不便時才離開怡園，幾個月後竟往生、與世長辭。

佛教會長金阿伯非常關心這兒的每個人，時常送東西、探訪病患，若出現物品缺乏或申請不被許可時，金阿伯都會盡力設法解決；還記得他常和陸院長討論未來發展，並希望院長向上級請求：讓健康人士還幫忙照顧年邁時、行動不便重病者。也常來看大家的工作情形，對怡園的一切可說是比誰都清楚，金會長的慧眼看透十年後的事情，終於慈濟功德會在本院設立癱瘓病舍，志工們處處為病人設想，可說是病患的一大福音，而會長之德行義風、關懷備至，眾人皆心存感激。

唯僱請健康看護的案子，直到陸院長退休後，上級才批准；而接任的曾院長卻將看護人員安頓在病院區負責清潔工作，讓專業無法適得其所、發揮所長，此乃美中不足之憾事。

民國七十二年元月六日，我因病截除右小腿、行動大不如前，原本想離開怡園、回到佛堂做比較輕便的工作，可是管理員多次慰留、不希望我離開；後來管理員、工友相繼更換，又常為了理念、方式、值班問題和二位工作人員鬧意見，最後不得已離開進駐二十六年的怡園，同時也結束長達三十九年治療室之工作，皈依佛堂協助清掃。回顧以往，這二十年來在怡園皆秉持公私分明、清白無私之精神任事，舉凡病友的一切開支、日常用品都是由我代買負責，有的人剛進怡園時身無長物、更無分文，但現在人人幾乎皆有數萬元存款作為養老基金；離開時不但使怡園帳目沒有紅字記錄，更讓家屬或醫院人員都給予好評。記得我剛到怡園時，有為王姓榮民弟兄因心臟病去世，平常省吃儉用，往生後留有幾千元，管理員把王先生的喪事交給我辦，一切圓滿後，還剩下壹千多元，我便將結餘的錢，送給寺廟種人福；頭七深夜，我在睡夢中驚醒，一陣冷風吹進臥室，只見王先生的影子輕飄飄地站在床邊，詢問我其錢之用途，我便將詳細開支向他解釋說明，之後王先生便高興地向我鞠躬、如輕煙逝而去。我醒過來，坐在床邊冷靜的思考了很久，告訴自己：「寧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無」，說巧合、迷信也好，日有所思也有所夢也行，「不做虧心事，不怕半夜鬼敲門」，我覺得這是一種警惕讓你了解，「因果循環，善惡終有報，不是不報，是時機未到」，這件事從沒有對任何人談起，怕人不相信，反過來會毀謗我，無意中會做口業，所以不敢隨便說出去。就算是病患的家屬，若有困難的事情，我也會義不容詞，盡力幫忙，每當病患家屬經濟有困難時，想辦法幫他們處理，先替病患領錢出來，再請家屬寫收據給我做憑據，而後向醫院的鈞長報告就萬事ok了，這些提領出來的錢，是這裡病患們自己一點一滴存下來的積蓄，若能在急用時，幫助家裡解決問題，不但不犯法，還能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。俗語說得好：「公堂好修行」，我認為身為公僕之職人士，要盡量幫助別人，才值得稱為「公僕」，不求回報，才能發揮大慈大悲的功能，過去我們在這幾十年來，都是靠團體的力量及諸位老前輩的教誨，細心的照顧之下，無憂無慮在「寒霜林」成長，如今的「寒霜林」內充滿了人間的友愛，第一要感恩政府的政策，第二要感恩輔仁大學的學長、慈濟功德會及天主教的谷神父、丁修女諸位大德，以慈悲喜捨的心，關懷樂生院的院民，更以無限的溫暖，讓「寒霜林」變成超越天堂的安和之地。這完全是靠十方大愛人士，替樂生院的院民，推倒了精神上的隔離，賜我們無宗教之別的超越天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