樂地生根系列二：享受孤獨歲月 楊榮發笑看人生

【記者沈伶鎂台北報導】對於一個18歲的少年來說，人生就好像一條漫漫長路，總有著許多驚奇等待挖掘。然而，爭戰歲月的兒女，似乎往往只能在紛擾中，尋求一絲慰藉。

初中快畢業時，楊榮發（見圖，平烈浩攝）考上軍校，離開江西省九江，加入國民政府行列，與中國共產黨對抗。在上海訓練6個月之後，學通信的他，跟著國民政府撤退來到台灣。民國39年，楊榮發來到台灣以後，對這裡的第一印象是：「啊！台灣真是個寶島！」

轉瞬間，半世紀就這麼過了，當年的少年兵，也已經變成74歲老翁。唯一不變的，就是那份赤子心，以及面對人生荏苒變幻的那種豁達。

年輕氣盛 不以為意

回想起當時離開故鄉土地，前往未知名的地方時，楊榮發伯伯說，當初有很多阿兵哥都不想來台灣，但他那時候才18歲，「年輕嘛，什麼也不擔心，說要去哪就去哪，不管那麼多啦！」因此，雖然遠離故鄉江西，隨著軍隊奔波，但只要能吃住，過得下去，他從不多慮。即便被查出得到「癩病」，他也絲毫不覺得恐慌。因為，「我根本不懂什麼是癩病，身強體壯的，哪會有什麼感覺呀！」

當年新六軍在坪林演習時，楊伯伯碰到留學日本的醫生，看著他脖子上一個小腫塊，對著他說得到癩病，然後就送他至團部，再往三軍總醫院檢查。楊伯伯說，直到醫生診斷說是「疑似痲瘋」，他才大概了解自己得了什麼病，因為在大陸南昌也有個痲瘋院，所以早在大陸時，就知道「痲瘋」這個詞兒，「我聽人家說，以前痲瘋病到那裡去，就讓他們自生自滅。」

楊伯伯說，那時候日本人都稱這病叫做「癩病」，但是台灣人卻會指著人家說「苔疙，苔疙」。然而，當時楊伯伯身上只有那顆奇怪病癥，加上手腳也還未因神經痛而扭曲變形，因此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，他也不以為意。

年輕時的楊榮發，似乎很懂得遊戲人間的道理。他回憶當年說道：「我那時候這樣也做，那樣也做。做過泥水匠，也進過煤礦坑工作。打麻將呀、賭博，我樣樣都來。錢賺回來，就全賭光了。」楊伯伯表示，由於痲瘋病有分陽性或陰性，他是屬於陰性的，所以比起其他人自由多了。即便是現在，楊伯伯的外表看來也不像一般人印象中痲瘋病人的模樣，在當年，這更使得他可以到處工作。

沒跟楊伯伯聊天，可能很難從外表或口音聽出他是從大陸來的軍人。說到這裡，楊伯伯也相當驕傲說著，自己在台灣工作十幾年，台灣人不敢說他是外省人，「因為，外省人沒有一個台灣話，像我講得那麼標準啦！」楊伯伯高興的笑著。

歲數漸增 病痛纏身

然而民國90年之後，惱人的神經痛還是向楊榮發伯伯報到了。他說：「神經痛是慢慢的，一點一點的給你彎曲，讓你的手腳逐漸變形，到最後就怎麼樣也扳不回來。」楊伯伯表示，白天發病就算了，因為可以做其他事情，轉移注意力。但是，晚上常常痛到受不了，想睡覺睡不得，只得難受的翻來覆去。

痲瘋病有個症狀相當困擾病人，那就是肢體會失去感覺。楊伯伯說，有一次他靠著火源取暖、烤火時，沒想到已經被燙傷，腳都起泡了，他還渾然未覺。

事實上，病痛所產生的苦楚，卻永遠不及旁人異樣眼光來得令人痛心。「當年，就算痲瘋病較輕的人，也會害怕病的比較重的人，更何況一般人，光看到外型就怕死了。你能怎麼辦？只要淡然處之就好了。」楊伯伯說，那時候他們去搭公車，拿票給人剪票，那收票的小姐，也只敢拿著票角。可笑的是，如果換成是錢幣，就沒什麼人會有這般顧慮。

「智障又有什麼，他們又不會傳染，大家還不是趕她們走，所以我說喔，台灣的醫療衛生觀念還不夠啦！」楊伯伯說到先前聽說附近社區要設立啟智學校之類的設施，卻被當地民眾一股腦的趕走，不禁氣憤難耐。

習慣單身 終生不娶

「結婚？我這樣不是害她一輩子嗎？所以我說我不要娶，一個人獨身慣了，喜歡一個人。娶一個人，你要揹一輩子耶，而且你不知道，這一輩子是害她，還是給她幸福。」對於婚姻，楊伯伯本著他一派輕鬆，說著單身的好處。他說自己當年有工作，有收入，這樣的經濟條件討個老婆絕非難事。然而就是痲瘋病，讓他對婚姻卻步，與其揹著疾病「辜負」別人一生幸福，他還寧願享受孤獨。

楊伯伯家裡，有一整套影音播放設備，他還自己設計了環繞音響。他最喜歡做的事情，就是去賣場買科幻片DVD或VCD來放，享受家庭戲院所帶來的視聽快感。此外，他前不久還買了台250cc的重型機車，但因為腳傷，必須等到4月才能騎著這台愛車出遊。

被迫搬遷 無可奈何

「想到要搬家，我就氣得跳腳！我們住這裡已經50幾年了耶，竟然從來沒來問過我們，就叫我們搬走，我看比共產黨還要厲害！」楊伯伯提到要被迫搬離新醫療大樓，相當憤怒。對於有人認為，樂生院民不過是為了要跟政府討錢，因此才胡鬧不搬離，楊伯伯反駁說：「如果我年輕一點，我會覺得有錢很好。但我現在看淡了些，錢只要夠用就好。說實在，你不喝、不嫖、不賭，這樣的生活其實很好過了。」他說，問題不在於政府是否賠他們3、5萬，而是基本的尊重與人權，院方根本毫不顧慮！

楊伯伯說，因為自己對空調過敏，去新大樓住肯定受不了。此外，由於院方還規定院民不得攜帶自己的東西去新大樓，他也相當不以為然。他說自己能動、能自己煮飯，不懂為何非得受到這些限制？「我是希望社會人士能多幫我們講話，因為我們再怎麼講也沒有用。終究，我們還是可能抵抗不了政府。我們老了，對國事擔心也是空擔心啦，完全就是在這裡等死。對不起，我又發牢騷了……。」